卷首语

“吃得苦”才“霸得蛮”

生而为人，旦夕祸福，总会和药产生点联系。

【资料图】

药并不总是苦的，湖南获得国家地理标志农产品的药材中，九转黄精甜如蜜饯，大宗药材湘莲，无论是莲子羹还是可以生吃的太空莲，都是甘甜可口的。但药材苦者居多，厚朴与杜仲、黄柏（bò）在湖南并称“三木”，也可以说“三苦”。其中最苦的是黄柏，《中国药典》评价其“极苦”，敦煌石窟出土的数万卷古书，大多用黄柏染过，这是虫子也吃不了的苦。

甜、苦是药材的味，中医们更在乎药材的性：热、温、凉、寒。中医配药讲究“君臣佐使”，就像一支乐队，必须协作，才能奏出华章，良药也是如此。湖南20多种国标药材中，一半以上都是性寒味苦的。湖南深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的包围之中，夏季溽热，冬季湿寒，草药生于山间，虽经日烤火逼，却是一副雪魄冰姿，可济世救人。草有仁心，入凡世经千锤百炼，才成一味救人的药。而湖南人“吃得苦”，如果没有尝过百草的苦，“耐得烦霸得蛮”的湖南人，这一身硬朗骨骼从何而来？

2000多年前，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就出土有杜衡、良姜、桂皮、佩兰等草药，湖南人食药采药的历史源远流长，长沙有药王街，新邵有药王殿。“草中黄金”“南方人参”“四时神药”，这些湘药来头不小，行事却简单而朴素：治病救人。一叶一茎，一花一果，尽管渺小，却承担了拯救苍生的重大使命。向它们致敬。　　　　　　　　　　　　　　　　　　　　　　　　　　　　　　　　　　　　　　　　　　　　　　　　　　　　

雪峰山是湖南最大药库

湖南是产粮大省，也是产药大省，湖南的中药材资源有4667种，雄踞全国第四、中部第一，中药材种植面积479万亩，中药材年产量达177万吨（2021年统计数据）。历代本草也记载“杜仲产湖广，湖南者良”“猪苓生衡山山谷”“女贞生武陵山谷”“白术瘦而黄者是幕阜山所出”，那么湖南的药材多生在何处？

药材不同于蔬菜水果，品种改良之后可在全国各地推广种植，药材需要独有的生活环境。中药中使用的药材大多有自己的特定产区，这种地理空间和草本植物的精准对应就是草本领域所讲究的“道地性”。根据这种道地性，中草药可以分出十大“道地产区”。其中比较突出的是川药、浙药、藏药，湖南的药材属于江南药，这个区域大概包括了现在的湖北、湖南、江西、福建，而湖南的中药资源量最大。

在湖南的一众山水之间，雪峰山与资水划出的独立世界是湖南最大的药库。这片区域是云贵高原向华中抵近的阶梯，很多珍稀植物向东传播的走廊。根据第四次全国中药资源普查统计，拥有雪峰山主体部分的怀化市中药材资源2340种，已经占湖南省药用植物资源种类的52％。除此之外，雪峰山北麓的安化有“湘中药库”之称，东麓隶属于邵阳的隆回县金银花与龙牙百合皆是全省面积最大的种植县，丰富的中药资源让雪峰山东麓的小镇廉桥一跃而起，自古就有南国药都之称，如今仍是全国十大专业药材市场之一。

除了雪峰山，湘西武陵山、湘东罗霄山、湘南南岭及洞庭湖地区也是湖南药材主产区，因所辖地区气候环境迥异，药材药性颇为独特。如洞庭湖区是湘莲的传统种植区，湖水的积温效应孕育了“寸三莲”绝佳的口感与地道药性。

湖南药材流动中心却在湘中。得航运之便的湘潭，明代中叶后，在“米市”的拉动下，商贸迅速崛起，各地药商肩挑背负，到湘潭来摆摊设行。至清中期，领有官帖的药材行已满10家，“各行省药商莫不辐辏湘潭，各取所需”，一时有“药不到湘潭不齐，药不到湘潭不灵”之说。湘潭的药业江湖地位得以牢固奠立。到1849年，药材购销银两“岁可达八百万”，药业成为湘潭的重要经济支柱，是名副其实的湖南药都。不过随着水运时代的落幕，湘潭的药材市场也发生转移，省会长沙无可争议地成为新的取代者。

长久以来，与耕地形成的乡村、水网孕育的城镇相比，产自大山深处的草药编织了湖南另一个版图。这个版图更加隐秘，要细致地了解它们，则需要深入药的领地。

湖南人为何霸得蛮，答案在这里

在湖南本草版图中，可以用草部、木部、虫部来概括全省的中药材资源。例如安化黄精是草本植物，属草部；宁乡栀子是木本植物的果实，属木部；芷江白蜡是白蜡虫的分泌物，属虫部。不过还有一个更接地气的办法，就是透过湖南人的本草之用——“香、饮、药、食”，来看湘人的养生哲学。　　

香  新晃龙脑是天然冰片有植物黄金之称

本草中最为名贵的大多是香。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杜衡、辛夷实际上就是用来制作香囊的香料。东汉名医华佗就曾用丁香、百部等药物制成香囊，悬挂在室内，用来预防“传尸疰病”，即肺结核病。《神农本草经》上说：“香者，气之正，正气盛则除邪避秽也。”这是中国人的养生哲学。

湖南的本草版图中，列入国家地理标志农产品的香料，有新晃龙脑、澧县石菖蒲。新晃龙脑就是大名鼎鼎的天然冰片，有“植物黄金”之称。

《本草经疏》上说，龙脑“其香为百药之冠”，位列四大名香（龙脑、沉香、檀香、麝香）之首。因极具透皮功能，被归于芳香开窍类药材。龙脑在古代是出入宫廷的名贵香料，唐天宝年间从越南进贡的龙脑，就被唐玄宗赏赐给杨贵妃，“香气彻十余步”（《酉阳杂俎》）。《红楼梦》中贾府每年过端午也要大量购入麝香、冰片。

中国古代的龙脑几乎全靠从东南亚输入。龙脑是龙脑香树挥发性气味的结晶，该树主要生存在印尼、苏门答腊群岛等热带地区。1988年，我国科考人员在湖南新晃侗族自治县原始森林中发现了中国第一株含有龙脑香成分的新种樟树，从此新晃成为天然冰片的原材产地，打破了此前只能依赖进口的局面。

新晃县位于雪峰山西麓，湘黔交界处，森林覆盖率达69.29%。新晃龙脑樟生存在该县一个苗族聚居区的原始森林中，经过多年的推广种植，现在新晃龙脑樟已经有2.7万多亩，提取的冰片晶莹剔透，状如梅花，1克就值十几块。

除了新晃龙脑，澧县石菖蒲也是一种香料，不过并不名贵，但却是李白苦苦追寻的仙草。“我来采菖蒲，服食可延年”，这是诗仙李白《嵩山采菖蒲者》中的诗句，用典出于东晋葛洪《神仙传》所载汉武帝刘彻游嵩山，遇九嶷山仙人点拨，服食菖蒲以期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故事，所以李白很推崇石菖蒲。《仙经》中称其为“水草之精英，神仙之灵药”。其实石菖蒲在长江以南各省都很常见，它喜欢生长在溪涧石缝中，常与流水瀑布相伴，它的根部有芳香味，晒干碾碎后可驱蚊虫。

饮  湖南人喜欢喝药饮，乡民称“神茶”

湖南是产茶大省，绿茶、红茶、白茶皆有，不过像张家界莓茶、绥宁青钱柳茶、绥宁绞股蓝（茶）还真是饮茶界的奇葩。

它们可以称之为药茶。因为饮用此三种茶，多数目的不在于品茗，而在于背后的保健价值。

例如青钱柳茶、绞股蓝茶，都有降血脂作用，青钱柳嫩叶提物更在医学界有“天然植物胰岛素”之称。

绥宁县黄桑自然保护区是青钱柳群落的集中分布区。青钱柳结的种子很像北方的榆钱树，一串一串的。但它跟榆钱树不同，并无亲属关系，而是我国特有的胡桃科青钱柳属单种属植物，它以前被分入枫杨属，后来又单独分出设立新属。因其果如铜钱，身形似柳，色泽呈青，故而得名，别名山化树、摇钱树。青钱柳也是冰河时期幸存下来的古老珍稀树种，被誉为植物界的大熊猫，主要生长于长江以南。

青钱柳茶入口苦而回甘快，有股带有甘草味的甜，在绥宁本地山民喊“甜茶”或“神茶”，是当地人的养生茶。

绞股蓝的保健效果也相当，只是绞股蓝是藤本植物，推广种植的面积更大，相对比较稀少的青钱柳，更容易获得。

在湖南人的药饮中，张家界莓茶是后起之秀，不过这道茶近两年在市场上风头正盛，大有盖过保靖黄金茶的势头。在张家界武陵山脉海拔800~1500米的山巅，常年云雾缭绕，特殊的石英砂岩土壤之中生长着一种小叶种显齿蛇葡萄植物，也叫小叶种藤茶。该植物含有天然活性成分黄酮，幼嫩茎叶中总黄酮平均含量超过了26%，其中芽尖总黄酮含量最高达43.78%，是所有被发现的植物中黄酮含量最高的，被誉为“黄酮之王”。因其加工过程中细胞破碎，细胞中所含的黄酮活性成分渗透至表面而形成一层“白霜”，故称“莓茶”。

莓茶是当地土家族的养生茶，上世纪90年代初当地林业局在组织植物调查活动中在老乡家里无意中获得此茶，后经研究发现常喝这种茶对上呼吸道疾病有疗效，才逐渐推广为一种药用保健茶。它的汤色金黄，入口苦回甘，现在对外推广的保健效应主要是安神助眠，降血压。

药 大宗药材茯苓是龟苓膏成分

在中国大宗药材市场上，湖南的湘莲、茯苓是如同宁夏枸杞一般的存在。这不是夸大其词。

湘莲是“湘药”的元老，它与建莲、宣莲合称中国三大莲子，其中湘莲是国内产量最大的莲子品种，约占全国莲子总产量的60%~70%，它的核心产区在湘潭。湘莲的全身都可以入药，莲子固肾健脾，莲心清心安神，“荷叶减肥，令人瘦劣”（《本草纲目》），莲蓬烧成灰可以止血，藕晒干切断磨成粉入药可以补肾，“散一切瘀血”（《本草纲目拾遗》）。

特别是莲心，清热去火，是湖南人夏季的一道药饮。莲心曝干后，开水冲泡，汤色翠绿，莲心翻腾其间，非常具有诗意。茶味苦涩，后而清香，入口就是满满夏天的味道，是三伏天里的败火利器。

湘莲是湖南原生莲，湘中地区河湖泛滥，莲作为湿地植物自然生长。湘莲的种植历史可能从湖南人文历史初期就已开始，例如在澧县城头山遗址就挖掘出6500年前的古莲子。经过数千年的繁育、选种、栽培，目前湘莲已经在湖南十多个县、市扎下根，品种也有湘潭寸三莲、杂交莲、华容荫白花、衡阳的乌莲等，又以湘潭寸三莲的品质最优。所谓的寸三莲，就是三颗莲子接起来有一寸长而得名，一直是古代的贡莲。

茯苓则相对陌生，几乎都集中生长在雪峰山地区的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这里是国内茯苓最大的产区和集散地，每天从这里交易出去的茯苓在200至400吨，一年下来的茯苓交易量达8万吨，占全国茯苓交易量的70%。

茯苓的野生形态很像甘薯，它是寄生在松树根部的真菌，外皮黑褐色，里面却是一片雪白。古人称茯苓为“四时神药”，因为它功效非常广泛，不分四季，不管寒、温、风、湿诸疾，都能发挥其独特功效，可以说是中药里的万金油，著名的解暑药膳龟苓膏就是用茯苓和龟壳熬制而成的。

此外，在湖南的药材版图上，隆回金银花、龙山黄柏、龙山厚朴、慈利杜仲都在中国药材市场上举足轻重。后三者是湖南高山地区的传统经济树种，尤其在武陵山、雪峰山地区，黄柏、厚朴、杜仲俯拾即是。它们都是取木材的皮入药，所以这类药材的生长时间很长，往往需要十年甚至十几年才能成材。在野外，厚朴的种植更加广泛，它的叶片肥大，如莲花般散开，在村落边缘很容易看到。

食 无论好吃难吃都是接济苍生

得药之道，可以近仙矣。依山而居的湖南人更懂得以药入膳的调养之功。

在湘中，每逢入伏，人们会吃伏羊，精选山中的黑山羊与当归、八角一起炖，能益气补虚，是夏季进补的良药。而雪峰山东麓的娄底人，常年行走山林，则会选择用五加皮炖猪脚，可以强筋健骨，这里是古梅山地区，也是湘军的募集地。湘人有一副好筋骨，与日常的药膳饮食分不开。

在湖南入选国家地理标志农产品的诸多草药中，很多都是药食同源的。例如湘莲，以湘潭的寸三莲口感最好，做羹粉糯，生吃脆甜。可解暑，也可生津解渴。

黄精是药膳的宠儿，在广粤地区颇为流行。在安化，黄精可以做酒、做成速食用的蜜饯，还可以直接煲鸡汤。

安化黄精生于雪峰山北麓密林下，是典型的林下作物，需要高耸树木的遮阴，湿润的气候以及充足的雨水。雪峰山北麓栉次鳞比的群山为它提供了难得的栖身之地，并孕育了根茎庞大的多花黄精这一名优品种。

黄精取根，3年生，根切片，与土鸡炖煮，口感有嚼劲，一股清冽的甜，会激发鸡肉的香，让一钵汤鲜香四溢，口感甘甜，绝对是很多人难以尝到的山之味。

黄精九蒸九晒制成蜜饯，在雪峰山地区则由来已久。这种炮制方法颇费时日，要夏季自然的日头晒，然后上甑蒸，如此反复，才得黑色的蜜饯。黄精根部饱含多糖，吃起来清甜可口。据说道家修仙辟谷就是以此为食，所以集天地灵气的黄精，也有“草中黄金”之说，多吃可以滋阴补气，延年益寿。

与黄精同为药膳的，则是百合。湖南有隆回龙牙百合、龙山百合，两者都是山野精气所聚，鳞茎肉肥，土壤中刨出，雪白如莲。百合可生炒，吃起来脆、嫩、香，浏阳有道名菜叫蛋黄炒百合，取夏季新鲜的百合片与咸鸭蛋黄爆炒，又脆又香。

也并不是所有药材都适合入膳，如天麻，洪江地区有用生天麻炖乌鸡，我曾有幸品尝过，不过天麻酸涩味太浓，鸡汤并不好喝。天麻又称定风草，对惊厥症有奇效，山中天麻殊为难得，曾被道家认为仙草。不过它的味道却并不适合入膳。

本草之味，辛、甘、酸、苦、咸，入药多难下咽，入膳却能成就别样珍馐。好吃、难吃，其实都能接济苍生。

湖南26种获农产品地理标志的中药材的分类

草部：黔阳黄精、黔阳天麻、安化黄精、靖州茯苓、澧县石菖蒲、武冈葛根、隆回龙牙百合、新宁博落回、邵东玉竹、衡阳台源乌莲、平江白术、张家界葛根粉、湘莲、龙山百合

木部：永顺莓茶、绥宁青钱柳、绥宁绞股蓝、新晃龙脑、宁乡栀子、辰溪金银花、隆回金银花、慈利杜仲、茅岩莓茶、龙山黄柏、龙山厚朴

虫部：芷江白蜡

潇湘晨报记者钱烨 实习生方远亲 熊文